出名后的范雨素：我為啥沒離開皮村？

 44歲的范雨素說，出名之后，她的生活與之前相比，并沒有大的變化。

  ▲范雨素

  她的小窩還在北京東五環(huán)外的皮村，她的工作還是育兒嫂，面對小女兒“不好意思給同學(xué)說咱家在哪兒住”的指責(zé)，她依然無言以對……“在北京買房與我的距離，比地球到月亮的距離都遠。”

  今年4月，隨著《我是范雨素》一文的走紅，范雨素一下成了名人。面對突然闖入的媒體與出版社工作人員，她慌亂了，謊稱自己“因社交恐懼癥發(fā)作而躲進了附近的山里”。

  而事實上，她哪兒也沒去，就窩在自己租住的皮村“下野總統(tǒng)”家的房子里，看書、作文……幾個月后，她就大著膽子上街吃飯、買菜，發(fā)現(xiàn)并不會被旁人認出，自此，生活就慢慢恢復(fù)到了原來的軌道中。

  只是和以前有點變化的是，成名之后的身份角色又多了一些。但盡管如此，范雨素卻還是堅持，“我就是我”。

  育兒嫂

  近距離感受“云端生活”

  工作空隙就在家里改文章

  與往年初冬的霧霾籠罩不同，12月5日這天，北京的天湛藍湛藍的。

  ▲湛藍天空下的皮村

  幾天前，范雨素接到以前雇主的電話，說寶寶想她了。這是她迄今為止唯一還有聯(lián)系的前雇主。這也導(dǎo)致紅星新聞記者與她見面地點，從東五環(huán)外的皮村，換到了順義的一個高檔社區(qū)。

  范雨素說，接到雇主的電話后，她沒有猶豫，放下手中已進入刪減階段的小說，就從皮村乘公交車趕到雇主家，幫忙接送已經(jīng)上小學(xué)的寶寶。

  從2011年開始做育兒嫂，范雨素照顧過八九個小孩，包括她在《我是范雨素》一文中提到的“胡潤富豪榜上榜者的如夫人”家的庶公子。

  在被問及那家人對她的文章是否有類似指責(zé)的反應(yīng)時，范雨素笑了笑說，文章發(fā)表時，她已經(jīng)離開那家很久了，“之后就沒聯(lián)系了?！?

  在做育兒嫂的日子里，范雨素需住在雇主的家，作息時間跟幼兒的作息一致。照看孩子吃奶、給幼兒做膚觸、哄孩子睡覺是她的主要工作，“其他的家務(wù)不用做，不累但就是睡不好，一天能睡上四個小時?！?

  ▲給幼兒做膚觸的范雨素

  但這樣的工作也給范雨素帶來了比她在皮村的同好們相對高一點的薪酬，“一個月6000塊錢。”

  因為與雇主們朝夕相處，范雨素也近距離地感受到了她口中“云端的生活”。雖然她把雇主們的生活比喻為“云端的生活”，但她依然固執(zhí)地說自己“很討厭階層這個詞”。

  ▲與以前的雇主去三亞旅游時，范雨素留下的背影照

  然而，這種近距離觀察“云端生活”的機會，卻被“出名”打斷。在躲避蜂擁至皮村尋找她的各路記者和出版社工作人員時，她無暇尋找新的看護幼兒的工作。

  “跟現(xiàn)在這家人是有感情的?！狈队晁卣f，目前她接送的小孩7歲。這個已經(jīng)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小孩跟她很親，“一見面就要抱?！?

  她很享受在這家人家的生活，“家務(wù)都由小時工干，我只負責(zé)接送?！狈队晁馗嬖V紅星新聞記者，這段時間她需要早上8點前把小孩送到學(xué)校，下午3點再去學(xué)校把小孩接回來，“中間的時間都是自由的，也可以在家里改文章。”

  但目前的工作并不能為范雨素帶來任何收入，“不談錢?！弊屗龖c幸的是，這樣的生活也不用花錢——吃住都由雇主負擔(dān)。

  母親

  獨自帶大兩個女兒

  躲在陌生的北京不愿回家

  范雨素有兩個女兒。

  在她的文章里，20歲的大女兒被她形容為“年薪9萬的白領(lǐng)”，目前在上海一家上市公司做會議速記；12歲的二女兒則在河北衡水的一個寄宿制初中讀初二。

  在最絕望的歲月里，她們是范雨素堅持下去的唯一動力?；橐鍪『螅灿腥藙袼?、她也認真考慮過放棄兩個女兒，以未婚的身份另組家庭。

  但她在媒體關(guān)于山村“無媽村”的報道中看到了那里孩子的生存狀況，“如果我那樣做了，我的兩個孩子就會生活在地獄里?！狈队晁卣f，于是她下定決心，寧可抱著兩個女兒在馬路邊慢慢餓死，也絕不拋棄孩子追求世俗意義上的幸福。

  “這些都是我‘強悍’的母親教給我的?！狈队晁馗嬖V紅星新聞記者，她已有七年多沒與八十多歲的母親見面了，“她頭發(fā)白完了，我看見難受?！?

  這也是談話中范雨素唯一的一次情緒失控。她瞇起眼睛忍住眼里的淚水，端起桌上的水杯，灌了幾大口，許久之后情緒才得以平復(fù)，“我跟我媽是親情號，話費便宜，每兩天我都要給她打一次電話。”

  她講自己的母親教會她的東西，也講自己將這些東西又傳遞給自己女兒，“只要能吃苦、肯干，沒有過不去的坎兒?！狈队晁亟榻B，她的大女兒雖然讀書不多，但是個靠手藝吃飯的人，“老二現(xiàn)在的成績在年級名列前茅，我希望她未來能讀個大學(xué)?！?

  說罷她想了一會兒又補充說，即便不能考上大學(xué)，也相信她會有自己的謀生之道，“現(xiàn)在的大學(xué)生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大學(xué)生還算是鯉魚跳龍門，現(xiàn)在讀完書，大部分還是給別人打工?！?

  之后，她又說起自家親戚的幾個上過大學(xué)的小孩，“有幾個還學(xué)會了埋怨父母沒有給他們帶來更多物質(zhì)上的東西?！狈队晁卣f，她從未埋怨過自己的父母，“我的母親（在物質(zhì)上）什么都沒有留，我沒埋怨她，想必女兒們長大后也不會埋怨我?！?

  而事實上，她也有自己的糟心事兒。不久前，二女兒與她慪氣，說很多同學(xué)的家都是很大很大的房子，“我都不好意思給同學(xué)說咱家在哪兒住！”

  這讓范雨素傷心了好久，但后來她也釋然了，“現(xiàn)在在北京買房與我的距離，比地球到月亮的距離都遠?！?

  在被問及是否仍與前夫有聯(lián)系時，“沒有”兩個字從范雨素口中決絕蹦出，“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就當他死了！”

  臨近分別時，范雨素向紅星新聞記者講述了她不回家的原因：自己現(xiàn)在過得窮困潦倒，她不愿讓熟悉她的人看到她現(xiàn)在的樣子，“我還是很在意熟識的人對我的看法?！?

  ▲33歲的范雨素（右一）在襄陽老家的照片

  但在北京，在皮村，她認為自己穿著一件隱身衣，“這里誰都不認識誰，我不在意陌生人對我的看法?！狈队晁卣f，“盡管這件隱身衣是劣質(zhì)料子做成的，但依然能保護我?！?

  作家

  成名后并未躲進山里

  已與出版社簽約正在刪減書稿

  曾經(jīng)因為文章而走紅，雖然半年多過去了，但范雨素的名聲仍在。在談話中，她也不斷詢問紅星新聞記者，自己是不是只在媒體圈出了名。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又問道：“那些名人是怎么靠名聲過體面生活的？”

  記者搖頭，回答不出。范雨素沉默了一陣說道，在成為“名人”之后，有不少電視臺邀請她去做講座，“光我推掉的出場費加起來都有3萬塊了?！?

  之所以這樣做，是直覺告訴她，錢沒那么好賺，“這次人家給你錢讓你去，下次不給錢呢？去還是不去？拿人家的手軟，我不想被綁架?！?

  所以在文章火了之后，她謊稱自己“因社交恐懼癥發(fā)作而躲進附近的山里”。其實她哪兒也沒去，就窩在自己租住的皮村“下野總統(tǒng)”家的房子里，看書、作文……她狡黠地笑道，“是房東和朋友替我推掉了大部分媒體的采訪請求?！?

  幾個月后，她大著膽子上街吃飯、買菜，發(fā)現(xiàn)并不會被旁人認出，自此生活就慢慢恢復(fù)到了原來的軌道中。

  有那么幾次，小女兒數(shù)落她：“你那也算出名？人家鹿晗、王俊凱那才叫出名！”她也只是笑笑，不與女兒爭論，“她說的那幾個人，我知道，是明星，但并不認識。我們那時都喜歡趙傳、周潤發(fā)！”范雨素笑了笑，便不再作聲。

  憑著文章首發(fā)平臺的關(guān)系，范雨素與廣西的一家出版社簽訂了合約，“他們說要幫我出書，版稅按10%計算?！钡⒉徽J為自己的書會大賣，“肯定沒人看?！?

  可她依然每天利用閑暇時間刪減書稿，“現(xiàn)在有六七十萬字，出版社想讓我刪到十萬字?！?

  ▲范雨素的手稿

  在不探望女兒、沒住在老雇主家的日子里，范雨素憑著先前的積蓄，在皮村過著作息不規(guī)律的日子：醒了就起床改稿子、餓了就吃飯、困了就睡覺，“我一天也花不了10塊錢，先這么著吧，等沒錢了再出去找工作！”

  談及走紅的那篇文章，范雨素還向紅星新聞記者分享了之后的一件趣事：有出版社拎了20萬現(xiàn)金來找她，說要幫她出書，但因為當時已跟廣西的出版社簽了合同，她對這一行人也是避而不見。

  “有沒有想過，如果當時拿到那20萬要怎么花？”記者問道。

  她想了一會，說道：“應(yīng)該會給女兒買房。”

  旁觀者

  將親人的勸誡放在心上

  成名的影響很小，“我還是我”

  沒有范雨素的皮村，主街上依然熙熙攘攘，天空中依舊是航班繁忙。

  因為臨近首都國際機場，這里的房子最多只有三層半高。因為租金便宜，無數(shù)跟范雨素一樣從全國各地來到北京的打工者都租住在這里。

  老家河北的郭福來是范雨素在皮村文學(xué)社工友之家的舊相識。紅星新聞記者見到他時，他剛從鳥巢趕回村子。這天，他與來自河南的工友一起，到那兒給一個展會搬東西，“賺了一百塊錢。”

  在他看來，范雨素至少在文學(xué)上已經(jīng)成功了，“每朵花都有自己的開放時間，范雨素綻放的時間到了?！?

  郭福來平時也喜歡寫東西，他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前些天他發(fā)表在《北京文學(xué)》上的文章，為他帶來了2000多塊錢的額外收入。

  ▲郭福來向記者發(fā)來的作品

  范雨素的文章在網(wǎng)上火起來的時候，他正在大慶出差，“我當時給她發(fā)了微信，以示祝賀。”

  看得出來，郭福來對自己寫的東西也很有自信，他還向記者發(fā)來他最近的作品，并邀請記者去他家中看看。

  那是距離范雨素住處只有幾十米的一個十幾平方的小房子，床頭的一個書桌上，放著他的藏書。幾乎每晚，干完活回來吃過飯稍稍休息之后，他就會伏在書桌前開始自己的創(chuàng)作。

  ▲郭福來的住處，床頭的書桌上，放著一摞書

  或許，在他們心里，都存著一個夢，一個可以讓文字承載理想自由飛翔的夢。

  范雨素在成名以后，她的大女兒曾告訴她，“不要被名聲所累，寫書估計也賺不了錢，別耽誤得妹妹都上不起學(xué)了。”她目前看護的那個小孩的媽媽也給她說過類似的話，“要正確認識自己，認清自己的水平，靠這個能不能吃飯要想清楚?！?

  范雨素說，她把這兩個她親近的人的關(guān)心都放在了心上，所以，成名這個事情，對她的生活影響很小，“我還是我！”

  但她又對記者說起了前段時間今日頭條邀請她去做演講的事情，說起她見到了某某某……“寫了四篇稿子，最后匯成了一篇演講稿！”今日頭條甚至還為她開了頭條號，讓她空閑時發(fā)表寫過的東西，“我沒空，也沒有電腦，手機都很少看?！?

  就像這個時代，不管她承不承認出名對她的影響，變化都已經(jīng)開啟，或許只是局中人毫無察覺罷了。

  (編輯：映雪）